我取出剃刀划开了手指,血落进碗里。只是颜色似乎变淡了,还不如迟霄摘的人参果色泽艳丽。
我望着红色的血铺在深灰色的碗里,心里百感交集。
祸之福所依,福兮祸所伏。
这世上的一切如阴阳两仪,一念生而万物起。
我受了迟霄一碗人参果,他要我一碗心尖血。
公平公正,合情合理。
白沁转世给了我这条命,我也得还给她。
生来有命,死生无常。万般皆是命,半点不由人。
我盛满了一整碗的血,迟霄接过递给了叶白吟。
紧接着,迟霄手里多了另一只石碗,转头给了千树。
千树一直好奇地在邪棺附近打转,一会儿没看着大半个身子都快趴上去了,那些垂地的头发也缓缓地往邪棺上试探。
叶白吟拉着她抱了下来。千树在叶白吟怀里咯咯直笑,眼珠子却盯着邪棺不放,好像很是喜欢。
嘟嘟看见千树的头发,仍旧满是戒备地低吼。
叶白吟为千树理了理头发,将头发下面的胳膊露了出来,应该是准备割腕取血。
我站在一旁静静看着,却觉得眼前一黑,上面暗绣金鳞纹,应该是迟霄。他从身后环上来,低声道:“别看。”
我低垂眼皮,觉得无奈至极:“我看过了。”
迟霄僵了一下,手指微微蜷缩起来,轻声问道:“何时?”
我拉住迟霄的衣角,扯了下来。重新获得视线的那一刻,却见迟霄另一只宽大的袖子挡住了嘟嘟的眼睛。
迟霄眼底满是讶然:“你何时见过千树的身体?”
我望向嘟嘟,淡声道:“上一次,在薛神婆家里,嘟嘟认我为母。”
千树追着嘟嘟来到薛神婆家里,那时她怒不可遏,身后的长发揭底而起,她头发之下的身体暴露无遗。
那日,迟霄没来,所以他不知道我瞧见过了。
迟霄伸手抱起嘟嘟,默默地注视了我半晌,好像有很多话想说,而大多数应该满是歉意。
我暂时不想看,只是转眼望向邪棺边上。
千树有些萎缩的胳膊伸了出来,叶白吟搂着她边哄边划开了她的手。
千树的血并不是鲜红色,而是非常暗沉的红,暗沉到有些发黑。
奇怪的是,千树似乎没有痛苦,哪怕手被割开了,她惨白的脸却很是平静,没有挣扎。
盛满了一碗血后,叶白吟松开了千树,千树又开始要往邪棺上去。
叶白吟将两碗血放在一起,他上前低声哄了两句,抱小孩儿似的把千树抱走了。他转过头看向我解释:“左手的是千树的血,右边的是你自己的血,这也算是有备无患了。”
叶白吟好像非常在乎千树,迟霄从怀里拿出一颗丹药扔给了他,抬头示意叶白吟给千树敷药。
我上前看了眼那两碗血,其实用肉眼就能分别出来,千树的色泽暗沉浓稠。我不太明白地转过头看迟霄:“你们这么在乎千树,为什么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囚禁圣蛇村那么多年?”
这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年。
千树的身体已经完全产生了退化,变得如此异于常人。
迟霄的手捂在嘟嘟的眼睛上,抿着唇没说话。
叶白吟淡淡地解释了一句:“因为没有了白家的血脉,也就没有白沁。只有白家生下女婴,白沁才能历经转世。”
因此,他们放任千树成了圣蛇村的生育机器?
我看了眼这两个人的身影,一黑一白,天壤之别,却为了同一个人彼此协议。
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么讽刺呢?
他们最在乎的人变成了这样,难道就不是一种残忍吗?
这样的深情要来何用?
我付之一哂,轻嘲道:“二位情深,上感动天。”
人体内有三魂七魄,主宰喜怒哀乐贪嗔痴怨。人死之后,上升入地府者为魂,死后留于体内者为魄。
一旦魂魄分离,魂历经转世,魄重塑肉身。
人降生之际,魂魄尚未健全,因此婴儿容易与鬼通。
我和千树都是“白沁”,却因为世俗的经历,也并不完全是“白沁”。
但迟霄和叶白吟的执念,将我和千树死死和“白沁”捆在了一起,分离不能。
千树至少还有属于自己的名字,我却什么都没有。从一开始,我就代替白沁活着。
不管是我肚子里的蛇子,还是蛇柩频频展示出的生机,或许都是为了复活“白沁”的筹谋。
而我从始至终什么也没有,勉强压下心头苦涩,伸手在碗里沾了血。
我的血并没有什么可说的,只是千树的血却过于黏稠,仿佛搁置了段时间,快要凝固了。
她的血还泛着黑色的游丝,覆在我的手上,好像有什么东西往我体内钻进去了,指尖传来细微的疼痛。
迟霄和叶白吟都曾极力阻止我和千树见面,因为千树会让我恐惧,会让我失望,会让我忍不住怀疑当初孔圣人说的“人性本善”。
那他们是否知道我接触千树的血,血里的东西会钻进我的身体?
算了,这比打开邪棺重要吗?
既不重要,想来无用。
我忍下不适,按照他们一开始约定好的计划,撇开那些金银珠宝,往方芊怡留下来的裸露的金丝楠木上涂抹。
一深一浅两条血迹滑过棺材,金银珠宝没有发出任何变化,但金丝楠木像一块软和的海绵,片刻之后便把血吸吮殆尽了。
吞完血,那些金银珠宝开始化作金锁银链慢慢舒展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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